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对话的缘起

这一天,苏格拉底来到了一个港口城市,注意,这里并不是雅典,而是雅典“下面”的一个城市,叫比雷埃夫思港。也就是说,苏格拉底不在他的主场作战。为什么他去哪里?因为那里在过一个节日,并且是当地人第一次过这个节日,于是苏格拉底就去看热闹。他带了一个人,这个人是柏拉图的兄弟,叫格劳孔。
看完表演之后,他们本来打算回雅典。但是在路上遇到了当地的一个富商,叫波乐马霍斯。我们可以设想一下这个商人当时的心情。苏格拉底当时在希腊世界可是一个知名人物,他喜欢跟年轻人聊天,碰到年轻人就想抓住不放,在街上或者广场上跟他们讨论哲学问题。而且苏格拉底的辩论成绩非常好,几乎没有打过败仗。这么一个名人,今天被我波乐马霍斯碰到了,一定不能放他走。也就是说,波乐马霍斯是有好胜心的,他希望打败苏格拉底,至少要争取这样一次机会。因为输给苏格拉底并不丢脸,但如果能赢苏格拉底,那真的是扬名于整个希腊世界。所以他就请苏格拉底留步,不放他走。但是,他也知道,他一个人是敌不过苏格拉底的,所以他不允许这个对话发生在当场,也就是在街上。他要把苏格拉底绑架回家,因为家里有外援,家里人多势众,大家可以联合起来打倒苏格拉底。那苏格拉底为何甘心跟他回家呢?当时,他身边带了两个人,而苏格拉底只带了格劳孔一个人,二比三,所以苏格拉底肯定在力量上不及他,于是他就成功地把苏格拉底请回家了。那么,对话的现场就转移到波乐马霍斯的家里。

现场人物聚焦

对话现场一共有10个人。苏格拉底一方只有2人,而另一边有8人,其中包括:波乐马霍斯本人;还有他老爹,克法洛斯,一个已经退休的老富商;还有色拉叙马霍斯,一个有名的智者。色拉叙马霍斯这个名字在希腊语里是“激情”的意思,也确实人如其名,此人的性格比较狂暴、暴躁,而且这个人物形象在整个西方哲学史上也是大名鼎鼎。我们知道苏格拉底被认为是理性主义的代表,而色拉叙马霍斯则被看作其对立面,也就是非理性主义者,是主流哲学的批判者,是边缘人物。恰恰因此,他被很多非主流哲学家搬出来,作为鼻祖,这个老祖宗也曾经和苏格拉底打过一架,而且最后也并没有输给苏格拉底。在这里我们稍微透露一下这场辩论的结果。虽然苏格拉底最后在场面上占有优势,但从整个论证来看,当我们回顾对话的细节,就可以看到,两人难分高下。

第一回合:克法洛斯

谁是第一个发言的人呢?不用想,是富商的老爹,老富商,因为他年纪最大、德高望重,所以是最有资格第一个发言的。他开始说:我活了这么久,但我年轻的时候,什么都经历过,各种party,谈情说爱,各种年轻人可以想象的东西都经历过。但现在呢,老了,不行了,但我总结这一辈子得出这么一个道理,重要的是人的性格,而不是一时的快乐。现在我老了,我就喜欢谈话,跟年轻人聊天。这一点和苏格拉底类似,所以他就觉得和苏格拉底很投缘。
他又说:我赚的钱没我爷爷多,但比我父亲遗留给我的又多一些。就是说,他爷爷是比较能干的,但他爹是败家子,就把家业给败掉了,到他这一辈,又东山再起了,但是又没有他爷爷那么牛。这是啥意思?潜台词是:我不如我爷爷,这意味着你们年轻人也是不如我的,所以你们得尊重我,尊重传统。当他在场时,苏格拉底就只好隐藏自己犀利的风格,就劝他多说一说。因为苏格拉底也是一个谦虚好学的人,他希望向那些有经验的老头学习。
于是老富商就继续说道:我老了,只有一件事是我比较担心的。人死了之后可能到地府里接受审判,那么,我就想,我有没有做什么亏心事,我算不算一个好人,会不会遭到惩罚。这里就引出了一个“好人”的问题,什么样的人是好人。老头说,我认为好人就两个标准。第一,说真话,不撒谎。第二,欠债还钱。这时候,苏格拉底眼前一亮。因为这场辩论的核心问题出场了:什么是好,什么是正义。
老富商对这个问题的答案,也不是自己杜撰的,而是来自传统,来自古希腊的一个诗人,叫西蒙尼德。老头讲了这个答案之后,心里也感到宽慰,他说:大家都知道我有钱,但其实,有钱最大的好处就是,不用为了一时的利益而撒谎,不会欠债不还钱。也就是说,有钱是我做一个好人的重要前提。
大家都觉得老头讲得很有道理,很有智慧。这时,苏格拉底开始说话了,他说,在您看来,正义就是欠债还钱,也就是说,正义的定义是欠债还钱,那我们就来检查一下,您说得对不对。我先来举个例子。假如说我向一个朋友借了一把刀,那么,假如后来这个朋友疯了,那我是不是应该把刀还给他呢?按照原来的说法,欠债还钱,那就应该还啊。但是,如果在这个具体情形下你贸然把刀还给他,那会怎样?他就会去乱砍人啊。所以,对于一个头脑清醒的人来说,正当的做法是,不应该把刀还给这个疯了的债主。
苏格拉底的这个反例,看起来有效地攻击了对正义的第一个定义。这时候,老富商马上警觉到了苏格拉底的来势汹汹。他想,我可不能和苏格拉底争论,于是他就找了一个借口离开了。老头是聪明的,因为他德高望重,要注意自己的身份;另一方面,有他在场,年轻人们也不好意思撒野,所以,他的离开,预示着辩论的真正开始。

第二回合:波乐马霍斯

老头走了,他儿子就登场了,所谓“父业子承”。他就是刚才把苏格拉底绑架回家的那个人,波乐马霍斯。苏格拉底一看,就开始用他的老办法,就是引诱对手,先给个定义,然后再与其争辩。波乐马霍斯自信满满,他说,依我看,正义就是损敌益友,帮助朋友,消灭敌人。这个和前面说的“欠债还钱”也有联系。因为朋友就是那个在你不行的时候(过去或未来)拉你一把的人,也就是说,你总是欠朋友一点东西,所以就要对朋友好。而敌人呢,你所欠他的就是伤害。
这个定义,也是我们现在的日常的想法。我们经常说,对敌人要像冬天一样冰冷,对朋友要像春天一样温暖。那么,苏格拉底是怎么回应这个定义的呢?有两点。第一,如何界定朋友?你认为的朋友是不是真正的朋友?也许你觉得是朋友,但结果你却发现,他其实是披着羊皮的狼,怎么办?在这种情况下,你做了对这位“朋友”有利的事情,但实际上,他是你的敌人,那么,你就恰恰做了对敌人有益的事了。第二,如果把正义定义为损敌益友,那么,这里所指的敌人是怎么来的?敌人并不是先天的,生下来就是敌人,并非如此。实际上,一个人之所以成为你的敌人,按照苏格拉底的说法,是因为他受到了你的伤害。敌人和坏人往往是受了伤害的人,后者是他们成为敌人或坏人的原因。这么来看问题的话,损敌益友中的敌人反而是值得同情的。由此苏格拉底也得出了一个结论:伤害任何人都是不好、不正义的。再者,把正义定义为损敌益友,谁最会支持这一点?肯定是那些拥有权力的人,比如皇帝、僭主。他们所宣扬的正义是损敌益友,是为了激励士气,让手下的人更有底气去帮他们掠夺财富、开疆拓土。但这种所谓的正义,其实是不义。
经过上述的论证,苏格拉底基本上压倒了波乐马霍斯。我们可以简要总结一下苏格拉底的反驳技巧。我们发现,他的两点论证,一个是追问定义中所涉及到的概念的精确含义。比如“朋友”,到底是表面上的朋友,还是真正的朋友?再一个就是追问某一个事物所发生的原因。朋友和敌人,并不是简单地加以接受的事实,而是有渊源的,为什么某个人成为你的朋友、而另一个人却是你的敌人?也就是说,简单地制作出“朋友”和“敌人”两个范畴、两个框架,然后把具体的人放进这些框架里,进而采取或支持或批判的行动,是一种简单化、脸谱化的做法,而这种做法往往是违背理性的、没有思考的成分在里面的,因此,谈不上真正的正义。

第三回合:色拉叙马霍斯

在波乐马霍斯被苏格拉底问住、陷入思考的同时,现场有一个人坐不住了。他就是前面所说的色拉叙马霍斯(以下简称色拉)。他说,苏格拉底,你只会质问别人、引诱别人给出定义,然后再去质疑别人——这个很不厚道啊,有本事你自己给个定义啊。要知道,质疑和批判某个定义要比给出定义容易的多啊。
苏格拉底说,其实呢,我不是不愿意给出定义,而是没能力。我们都是来追求真理的,真理比黄金更珍贵,如果我能给出真理的话,肯定早就说出来了,只是能力不够。色拉就说,既然你不行,那我来。于是他就给出了一个定义:正义就是强者的利益。
表面上看,这个定义和第二个定义在结构上是平行的。第二个定义说,正义是朋友的利益,而色拉说的则是,强者的利益。注意,在这里发生了一个视角上的转换。当我说朋友的利益和敌人的害处时,我是以我自己为中心来思考问题的;而当我说强者的利益时,这却是以整个共同体为参照系的。在一个共同体内部,有强有弱。当然强者不一定是某个人,也许是某些人,甚至可能是大多数人。这是一个要点。
其次,当大家听到色拉说,正义是强者的利益,大家会作何感想?可能大家会说,色拉是赤裸裸地为强者辩护啊。这个逻辑是:正义是天经地义的东西,正义又是强者的利益,所以,对强者有利是天经地义的。这就误解了色拉的本意。那么,色拉说的到底是啥意思?
所谓强者,就是统治者。我们把整个共同体分为两部分:统治阶级和被统治阶级。那么,当色拉说,正义是强者的利益,他说的其实是:正义是统治阶级的利益。换句话说,所谓的那个天经地义的东西,正义,只不过是统治阶级编造出来,去哄骗那些被统治阶级的意识形态工具,它被宣传为是崇高的、正义的。而被统治阶级按照这种所谓的正义和道德去行为,那就恰恰是中了统治阶级的圈套。因此,色拉的真正意思是,并没有什么天经地义的“正义”。结论就是:我们不应该做一个“正义”的人,相反,我们要么做坏人,或者更彻底,去揭露和推翻那些道德、法律和所谓的正义,要闹革命。这种观念,其实是很后现代的。
那么,苏格拉底是怎么对付这么颠覆性的观点的呢?第一,他问,你说的这个强者是什么意思?强者有没有可能犯错呢?你说,强者制定法律,让弱者服从,从而维护自己的利益。那么,有没有可能他一不小心制定了损害自己的法律呢?对于这个问题,色拉说,你认为我所讲的强者是可能会犯错的强者吗?既然他是强者,就不可能犯错,这才是严格意义上的强者。比如一个医生治病,有时候也可能会误诊,但是,这个时候,他算不算一个合格的医生?色拉说,在严格的意义上,他在误诊的时候不能算是医生了。与此类似,一个严格意义上的强者是始终不会犯错的。这是对苏格拉底的一个很漂亮的回击。
但苏格拉底毕竟是久经沙场,他马上指出,既然你说要在严格意义上考虑问题,那更好。还是举医生的例子,一个严格意义上的医生,是以治病本身为目的的,还是以赚钱为目的?在日常意义上,两者很难区分,因为一个现实的医生既要治病救人,又要收取报酬以谋生。但就严格意义上来讲,掌握了医术的医生,是一个实施医术的人,就医术而言,显然是为了治好患者的身体,也就是说,是对患者有好处。在医生和患者的关系上,前者是强者而后者是弱者。那么,一个严格意义上的医生,岂不是为了患者、也就是弱者的利益?如果这种关系能类比到正义上的话,正义也应该是弱者的利益,强者、治国者、统治阶级应该为弱者、人民群众考虑,代表人民的利益,这才是真正意义上、严格意义上的强者。
色拉显然对苏格拉底的类比不满,他又举了另一个例子,也就是牧羊人和羊群的例子。表面上看,牧羊人是对羊群好,把羊群养得又肥又壮,保护羊群免受恶狼的袭击。但是,这么做,其实是为了以后能把羊卖个好价钱,归根结底还是为了自己的利益。
通过这两个不同的例子,分别以医生和患者、牧羊人和羊群来类比强者和弱者,似乎苏格拉底和色拉各执一词,各有道理。而其实质在于,到底是在理想意义上、还是在现实意义上去理解正义。在这里,苏格拉底是理想主义者,所以这部书又叫《理想国》,因此他认为,无论是医生还是牧羊人,如果他是真正地、严格地施展他的技艺,那么,应该是为了对象的利益,也就是弱者的利益。但是,在现实层面上思考问题,可能色拉的观点更有代表性。一个现实的医生或牧羊人,往往并不是那么纯粹的,他还是会考虑赚钱的问题的。而且,很难说,为了赚更多的钱,他会不会违背他原先的技艺对他的要求。所以色拉讽刺苏格拉底太幼稚,完全不懂现实政治的残酷。而苏格拉底则坚持他的理想原则。尽管表面上看,苏格拉底占了上风,因为“严格意义上的强者”是色拉自己提出来的概念,而他又没能遵守这个概念,但即便如此,旁观者也很容易发现,色拉所说的“严格意义上的强者”和苏格拉底所提倡的“严格意义上的强者”并不是一回事。
如此来看,苏格拉底的第一个反驳比较失败,至少他没能完全击败色拉,而是各执一词。但他并没有泄气。色拉接着说,在现实生活中,正义的人较之不正义的人生活得更惨,因为一个遵纪守法的人,从城邦生活中,付出得多、分得的好处却少,有时候也会因为坚持正义而遭受他人的误解。而一个最极端的例子就是僭主。僭主是最不正义的,但他却得到最多的好处。一个普通的坏人,做了违法的事会被抓起来;但是一个僭主,也就是最大、最彻底的坏人,他做类似的事情,却非但不会被抓,还会被吹捧。吹捧他的人中,有些人是知道僭主的不义的,但是他们还是这么做,是因为他们也能从中获取一些好处,或者害怕遭受不义。这就是说,只要坏人把“坏”做到彻底、做到完美,那么,坏就是好。而反观那些“正义”的人,自以为很高尚、很有教养,但其实是幼稚的。“不义”的人才是聪明的人,会精打细算的人。
讲到这里,苏格拉底感觉到色拉的说法有点超乎他的想象了。因为他不仅指出了现实政治中的“不义”现象,而且为这一现象进行了理论上的奠基,从而完全地摧毁了传统。传统告诉我们,正义是好的,不义是坏的,尽管现实生活中有一些“不义”,但这些坏东西始终会逐渐减少,并且最终会遭受惩罚。但是,色拉从“不义”现象出发,得出了一套新的理论,那就是:正义是笨的、坏的,而不义是聪明的、好的。恰恰因此,所以“不义”的人比正义的人更能获得好处。通过颠覆传统而提出新的理论,色拉消除了理论解释与现实生活的矛盾。在这个意义上,色拉是一个反传统、反道德,也可以说是非理性的“大师”。
考验苏格拉底的时候到了。他到底能不能击败色拉呢?苏格拉底清楚的知道,说服色拉是不可能的了,但是能不能在现场观众那里赢得更多的支持呢?他必须提出有力的证据。苏格拉底说,按照你色拉的逻辑,彻底的不正义是好的。这个恐怕是错的。比如说,强盗内部也有正义。要想一起做事,即便是强盗内部,也是有正义的。强盗同伙之间也是讲正义的,只有对待外人才不正义。要是自己人内部也没有正义,那就根本无法合作干大事了。也就是说,正义始终还是要有的,只要人们之间想要合作。不义的人要想获利,恰恰是建立在有正义的基础之上的。要是完全没有正义,那就成为动物世界了,变成一切人反对一切人的斗争了。在这个意义上,正义还是有必要的。
的确,对于色拉的“彻底不义论”,苏格拉底是给出了有效的反驳,但是,苏格拉底的反驳也是有代价的。第一,他借助于强盗内部的正义来给自己撑腰,虽然说明了正义的无所不在,却也已经把“正义”的含金量减少了很多。于是乎,城邦和强盗团伙怎么区分?苏格拉底给自己挖了一个坑。第二,色拉完全可以说,苏格拉底这里所说的强盗内部的“正义”其实就是强盗集团内部的统治工具,这种“正义”恰恰助长了强盗头子的“不义”。看上去,苏格拉底是掉到色拉给他下的陷阱里去了。
当然喽,我们知道,苏格拉底之所以举强盗的例子,并不是把城邦等同于强盗窝。他是在讽刺色拉眼里的城邦,无非是一个强盗窝。而他自己心中的城邦,也就是他心中的“理想国”,当然是一个美好的世界,也就是真正的、严格的城邦。对于后者,色拉完全是不能想象的,因而,自此他也被柏拉图“放逐”出了这个对话。

对话分析:以具体哲学为视角

对《理想国》的解读层出不穷,最常见的方式是从文本本身出发,将其作为经典加以注疏。这是从内而外的解读法。但在此很难作出重大创新。于是我们选择从外到内的解读法,也就是说:从一个具体视角出发,将文本理解为该视角的具体展开。这就是具体哲学的视角。
如果将《理想国》(第一卷)作为一部柏拉图特色的戏剧作品,我们将首先关注柏拉图所创造的人物形象,除了苏格拉底之外,还有三个人物形象,分别是克法洛斯(老富商)、波乐马霍斯(富商)和色拉叙马霍斯(智者)。我们的问题在于,苏格拉底作为一个具体哲学家,第一,他如何与其它人物形象区别开来,特别是智者(哲学家与智者的不同);第二,作为启蒙者,他如何对待其它人物形象。
第一,苏格拉底并不反对传统,相反他看重传统、看重生活经验,但对待传统,他不是采取简单地采纳或抛弃的态度(拿来主义),而是尝试理解传统,理解其发生机制。
第二,苏格拉底的主要工作对象是拥有日常理性的城邦公民。此类人是城邦的主体,他们既受传统的影响,但又因为日常生活中的具体经验与其有所矛盾而怀疑传统,因此,他们处于一种纠结的状态。(这种纠结的状态往往是经过苏格拉底的提示才被意识到的)纠结的原因在于,他们没能打通传统所形成的“道-理”和“具体”的生活经验之间的差异。对于传统,他们没能透彻地理解(他们甚至不知道,传统的形成也是建立在某种生活经验的基础之上的);对于生活经验,他们又无法加以理论的上升。因此,他们或陷于教条主义,或陷于经验主义,他们缺乏的是“具体哲学”的智慧,所以他们需要苏格拉底。苏格拉底对待他们很有一套,基本上是“两段法”。首先要联合他们,搞一搞统一战线,苏格拉底反复强调:我和你们是“共同”追求真理的,而不是来争一时是非的。其次要敲打他们,提醒他们,他们离真理还是有一段距离的,因此苏格拉底把自己比作牛虻和电鲧。
第三,苏格拉底的主要竞争者是拥有超常智慧的智者。此类人是城邦的破坏者(首先是批判者,因此和苏格拉底很难区分)。他们完全拒绝传统,而提倡人的理性。他们拥有强大的理论能力,因此形成了对现实生活经验的一套很有逻辑的解释系统。在某种意义上,他们的理论能力并不弱于苏格拉底,因此苏格拉底无法通过理性来遏制他们。他们与苏格拉底的基本区别是:苏格拉底对传统的批判,在于重新理解传统,调和传统和理性的差异;而他们则是为了破坏传统,提倡极端的个人主义(参考自然权利论与习俗主义的矛盾)。如果说苏格拉底是城邦内部的反对派,那么他们就是城邦的敌人。对待他们,苏格拉底的意思是:必须把他们从空间上隔离起来,如果不是进行肉体消灭的话。

在苏格拉底这个具体案例中,我们也明确了具体哲学的基本原理:
·具体哲学要从生活经验出发,但不能停留于生活经验,而是要穷根究底,不断追问,彻底地理解生活;
·具体哲学不反对传统,而反对对于传统的简单态度,它提倡传统和现实的结合,让传统焕发出其生命力;
·具体哲学对于颠覆传统、非道德论者(以理性消解一切传统),持警惕态度。此类人乃是玩弄理性的高手,是艺术家,但他们却不是哲学家。具体哲学家,一方面必须警惕自己变成智者,另一方面,必须让大家明确智者和哲学家之间的区分,特别是辨别出那些装成哲学家的智者。

附: 浅析理想国第一卷